8月17日,距离涿州的水灾已过去半个月,但中图网创始人黄平的手机,仍然每天上百个电话、微信来个不停。
(相关资料图)
黄平最近的几条朋友圈都是求助信息,最新的一条是询问是否有人能帮忙联系到铲车:仓库存放着400多万册的图书,其中80%已被洪水淹没、包裹于泥浆之中,预估损失3亿码洋。如此大量的图书都不能再次销售,只能按300块钱/吨的低价找造纸厂回收。但涿州没有可回收的造纸厂,只能借用铲车把厚厚的淤泥挖开,将书籍铲出后,再用卡车运输到唐山的造纸厂。
这次洪水对于在疫情后艰难挣扎的近百家图书机构而言,可谓是致命一击——除了中图网外,嘉友缘文化发展有限公司6000平方米的图书库房被淹,损失超过2000万实洋;纸上声音书店3000平方米库房受灾,4/5的图书报废;北京时代华语国际传媒股份有限公司预估损失2亿多码洋,360多万册书几乎全军覆没……
人与书,在这场水灾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;但从8月1日那个暴雨之夜起,无数的陌生人向涿州受灾图书机构们伸出了援助之手,让我们看到这个受到冲击的、一直被称作“冷门”的图书行业,燃起的希望之花。
暴雨夜:
洪水、防毒面罩、素不相识的救援队
8月1日14点,涿州水位会急速增长,洪水很快攻破沙袋防线,涌入园区直逼库房,水位迅速上升。中图网的同事们撤离到一座四层楼高的办公楼里。
夜幕沉沉,洪水泛滥,60多名被困员工里有小孩,还有孕妇。更糟糕的是,一条关于“现场有毒气”的传言(事后被证明是假消息)迅速传遍了各个群,或因过于紧张,或因现场空气确实不佳,困在办公区的中图网员工们纷纷表示自己确实闻到了异味,一位体弱的小孩甚至开始呕吐。
“求救”“救援”“被困”“暴雨”……这些性命攸关的关键词,以秒为时间单位,以涿州为中心,迅速扩散到全国各地,牵动着人们的心。在这个晚上,“涿州水灾求援”的信息刷爆了朋友圈,微博上不仅有马伯庸等大V转发求救信息,甚至一些他们并不认识的博主,彻夜未眠,一直到凌晨两点还在询问救援进度。
晚上9点左右,中国灾害防御协会联系上黄平,提供了他们仓库中仅存的20个防毒面罩。之后,政府协调过来的救援队也紧急赶来,率先救出了呕吐发烧的小朋友和孕妇。
凌晨1点左右,黄平经过两个多小时终于抵达了涿州。拿到防毒面罩的“山东聊城雄鹰救援队”也展开了援救。
“虽然拿到了防毒面罩,但其实他们仍然冒着很大的风险。当时有关毒气的传言也很不明朗,这些面罩能在什么程度上防住毒气?我也很担忧。”黄平说,在那个夜晚,自己一心想把被困人员救出来,所以救援的细节已记不清了,但救援队员身上的那几个红底白色的大字——“山东聊城雄鹰救援队”,却被他们每一个人深深刻在了心里。
在这个夜里,黄平已记不清还有多少救援队给予了他们帮助。其他一些看到中图网求救信息的救援队,也联系了黄平,但因正在执行别的救援任务无法立即前来,居然跟黄平连连道歉,这让黄平又感动又愧疚。
8月2日9点43分,黄平更新的一条朋友圈终于让关心他们安危的人松了一口气:“半个多小时前所有同事已成功被解救,感谢所有关心的朋友。”
加油包:自救,不会倒下去
8月2日下午,黄平语气疲惫至极,“20000平方米的仓库,80%的(书)应该都没有……”中图网成立25年来,本就以低价尾货图书为核心产品,利润极低,这次遭遇的冲击,毫不夸张为灭顶之灾。
在这期间,无数朋友给中图网发来关切的消息。一位老书友告诉黄平,“他说,‘我们不能亲临现场,但一直在网上呼吁,我们不会看着中图网倒下去的’。”
100多个中图网书友群,跳动的关心和援助信息不断,黄平说,书友们的鼓励给了他极大的信心,原来除了中图网的员工,还有那么多素未蒙面的人在关心着他们,“一种背后有靠山的感觉。”
这些关心,让灰心丧气的同事们看到了公司生存的希望。为此,疲惫未消的大家伙七嘴八舌地在开始策划起“加油包”。
当日晚上10点13分,中图网公众号发布文章《库房被淹后,我们只能上架一种产品……》,正式上线加油包,包含4本书+1枚金属书签+1枚纪念徽章,注明“图书以灾后新调货为主、幸存书为辅,保证不发泡水书。”第二日,又上线“中图网加油包-文创版”,包含帆布包、笔记本、金属书签等七款原创文创。
加油包上线后,引发了大量关注,一些自媒体联系到黄平,表示愿意零佣金帮忙带货,包括罗翔在内的大V也帮忙转发传播,全国各地的书友前来购买中图网加油包,甚至有人下单留言“不发货也行,随便寄也行,就算是寄泡水书也行”。
一位远在武汉的实体小书店,一次性购买了2万块钱的加油包。黄平感动之余,又觉得愧疚万分,“我们都是同行,太知道实体书店有多不容易了,可以说是同行之间的惺惺相惜,于是我劝他把加油包退了,因为加油包里的书不确定,可能比较小众,买了后你只能送人;我说你想帮助我,之后可以从我这里进你需要的货,进的货你拿去卖,这样你自己也有收入。”
3号,加油包销售量就冲破2万;截至发稿,两款加油包的销量已经超过20万。
加油包的大火,让黄平既惊喜,又有些担忧害怕。他一方面让在海淀区办公的同事密切关注网络上对加油包的评论,另一方面集中公司力量制作加油包,采购、选品、出版、仓储、客服、技术团队,除了需要清淤等库房工作的人员外,全部投入到加油包工作组中,“购买加油包的人,表达的是他们对我们的支持和爱意。现在情况非常困难,时间又特别紧张,我们希望尽我们最大可能避免瑕疵,尽力保障加油包的品质。”
这一笔“加油”款,可以帮助中图网度过洪灾之后最为艰难的3-6个月。
看未来:书友,是最坚强的后盾
8日,库房的水终于退去,可以趟着厚达10公分的淤泥前去库房查看。看着库房里的惨烈景象,同事们都哭了,而黄平想着“怎么把里面幸存的书保护住。”
泡过水的书很沉,沉到把货架都压弯了,只能用叉车、铲车一铲一铲地挖出去。黄平用手机拍下了当天的书库,成吨的书籍混合着淤泥堆积在地面。即使有一些书籍没有冲到地面,还坚持在架子上,但因为泡了水,也只好一起报废。
专做机场售书的蔚蓝书店,用货拉拉送来20台仓库用电风扇,这让黄平十分感动,“他们送来的是我们临时库房急需的物资,真是雪中送炭般的温暖。”
直到现在,中图网的库房都还未完全清理完毕,但黄平和他的同事已经振作起来。
“虽然中图网受灾严重,但还有很多图书机构和书商,他们的损失也很惨重。”黄平说,受灾的图书机构们建了一个互助微信群,用来互通消息。中图网的文创加油包,销售额的10%,也将被黄平拿出来帮助涿州同行恢复生产。
受灾的同行们,也在清理库房里淤泥的同时,逐步做着灾后重整旗鼓的准备。
比如“时代华语”紧急加印了一批畅销书,打包7个书籍套餐自救;雁北堂的一名创始人在微博上说,行业里哀鸿遍野,总得来点给大家提提气的事儿,“请不要在悲伤中待得太久,不过是天塌了而已嘛。”
甚至于,在这段时间正在进行的上海书展,有多家受灾出版社、文化公司、书店,赶来参加这场书香之约。为支持受灾图书机构参展,上海书展允许他们在展位上以预售、众筹、特价销售等等方式,开展纾困售卖活动……
“这次水灾,让中图网遭受了25年来最大的冲击。但同时也让我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‘一方有难,八方支援’。”对于黄平和他的同行们来说,未来棘手的事还有很多,但也许不会再惶恐和害怕,“还有那么多彼此陌生的书友、爱心网友,都是我们坚强的后盾。”
后记
在与黄平的接触中,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内敛而真诚的人,无论是这次采访,还是其他媒体对他的报道,黄平多次提到了“感动”“愧疚”等。
所以,我们再次联系黄平,想要“聊聊中图网在涿州洪水中受到的帮助”时,黄平连连表示“对这个采访特别期待”“我真的特别特别想要好好说说这个话题”,在采访中也数次表示“希望借你的稿子,表达我们对他们的感激。”
这次采访,黄平撂下一大堆事务,跟我讲了2个多小时,好几次语无伦次,“我怎么连他们的名字都不记得”“我其实连他的面都没见过”“这些事情想起来我就特愧疚、特难受”……
在采访结束后,黄平甚至在公司内部询问大家在这次水灾中受到陌生人帮助的经历,微信总结发给了我。但碍于篇幅有限,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能展现在这篇稿件中,比如最早联系到黄平,为联系协调救援队的不知名老乡;比如那位热心的天津人,发了很多消息联系他们说可以免费提供库房,但由于他们不去天津,只能婉拒……
虽然困难并未真正过去,但正如一直关心着中图网受灾情况的网友@陶朗歌所言:
书籍的失去并不可怕,只要爱书人还在——不管是出版者、创作者还是读者——那么那些书籍就仍会归来。它们并不是消失了,只是在暂时走失了而已。
而爱书人的呼喊,总会将它们唤回来。
成都商报-红星新闻记者毛渝川蒋庆
图据受访者